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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诵舌头

舌头

作者:李振波

朗诵:房顶诵

我小的时候,在一个滑石矿区呆过几年。这里向地下采矿,一车车滑石块拉上来筛研成粉,雪似的白,那种白得透青的,品中之极,越洋出口。废土石也一车车地运走弃堆四周,天长日久,起了好高大的锥台山。平平的山顶深深凹出一个圆圆的湖,雨雪和抽上的矿井水泓注其中。山是寸草不生,湖倒异常的清冽,明明楚楚照映出过往的云彩、禽鸟,水面大得连天上的飞机也不能一闪而逝。

这山的北面,隔有多姿多彩的庄稼、蔬菜,半掩了挨摆的三个村子,叫东洛子、中洛子、西洛子。它们的外貌相像难辨,可繁华热闹显见分晓,东、西洛子的人要到中洛子赶集、上学。矿区人的生活也有些依赖中洛子,我们一群娃儿每天早上背着书包爬越过山,再踏上杂树掬护的歪扭的小路赶进去。一路上扇动乳味的空气,见闻树上、田里有多种鸟儿,如我们一个个的乱蹦欢叫。

扎入村里,常常有我最畅快的时刻。

那时国门似开未开,大伙将将吃饱,口中“淡出鸟来”。村中典诰同学多次邀我去吃“千层饼”。他妈真是烙饼的大师,死水面经她手下揉碾开来,放丁点油、料,制饼入锅慢火翻覆摔烤,熟后皮儿酥黄,内里层层,薄如宣纸,软和透亮,入口吱吱耐嚼,喷香满腮,直撑得我饱嗝声声。

吃喝之余,我发觉农户之间串门拉呱的风气浓厚,一派饴饴和和。惟有典诰家隔垛东墙的邻居院门紧闭,鸡鸭猫狗打此门前过,旋即惊散,有紫血从门底渗出,且不时伴有莫辨的尖嚎;小孩子扒着门缝向里瞅,大人慌忙追来扯之远走。这家主人一周双集的时候出门,在村头支起木案,卖起熟肉来。原来他院里的隐秘,不过是在杀猪或拾掇猪下货而已,我不由笑话这儿的人胆小怕事。

偶尔听人轻声细语唤他老胡,其实他才四十郎当岁。不晓得老胡的头发是乱还是蜷,胡子倒真硬真蜷,有几根竟蜷回肉里再扎出来。他有张飞式的环眼,却眼珠干涩焦黄。大胖脸土黑,更胖的是上身,他爱光着膀子,两托胸肉耷拉肚皮上,一团肚肉耷拉腰带上,不算高长的他因而显得矮短了。他“嘶啉嘶啉”地喘,常带咳嗽,加之用刀拍案代替吆卖,那两叠肥肉一颤一颠的。他卖的熟肉,皮上划开些道道,渍足了油盐等,火侯又正好,再香嫩不过,大家美其名为“豹皮猪肉”。顾客在老胡眼前一律乖乖的,情形像来拜佛,捧着买得的肉如乞得了灵丹妙药,待转身离开才如释重负,长松了气。老胡每集都早早卖掉整头“豹皮猪肉”,收摊往回走,旁边另一个卖肉的才抖擞精神,开始一声声叫卖。

老胡到底还是一个谜。我追问谜底,典诰妈赶紧把我从院里拉到屋内,悄声告诉说:老胡太蛮了,见镇上的土霸来寻衅,先朝自己胳膊上“噌噌”划了两刀,唰地冒出血来,然后把刀扔了过去,示意土霸也来手,才有资格跟他搏斗。那土霸哪见过这阵势,一个劲地告饶。此间来典诰家串门的村妇们也插话:老胡来路不明,那样子准保啥也干过,传说外头欠了几笔血债呢,咱们要紧躲避他……

好多事情往往不是接近不了就是躲避不了。一天,老胡边招手边用粗哑的声音唤我,我害怕地一步步挪过去。他递给一包肉,我迟疑地问道:“这是为啥?"

“你爹不是矿上李医生吗?他说我肚子里的‘下货’有毛病,捎过来些药。没啥给你爹,你把肉拿家去吃!”

发这以后,老胡又有几次把我喊住白白给肉。我曾问他猪身上哪一块肉最好吃,他仍绷着脸,答:“当然是舌头了,人们都爱吃舌头!”

我馋胆包天,每在路上便把老胡的肉偷偷大半瓜分进我和典诰等小伙伴的口腹,回到家里爸爸掂着剩的一小块肉,笑语:“老胡看似大老粗一个,实际上比大老婆还要细致呢!”我就在一旁陪着笑……

我以为每次吃上典诰妈的“千层饼”和老胡的“豹皮猪肉”就是闯天堂了,可是爸爸要使我明年正月呆在天堂不下来呢。这年底,爸爸从县城冷库买回了套猪下货外加一个猪头(共2个猪头),要煮好以备过个肥年。我照爸爸的指示去商借老胡的手艺,头回见他犯了愁,最终说:“还是去你家煮吧。我的煮法是很折斤两的,不当面看到不相信呢。”

那天下午,我急不可待地跑去迎候老胡。等我登上那座锥台山,朝下一眼就看到,老胡抄近路才脱离山中湖边向上攀。他后背绑扣着十印的大铁锅,胸前掖挂着尽数的铁家什,一件件似鳞甲闪耀,攀着攀着,便又用双手着地扶助,活像只出了湖水的大龟。爬上来的老胡满脸淌汗,头冒热气,“嘶咻嘶咻”的喘声更疾更响,听来又活像头肥猪汹喘。

老胡一仍绷着脸,可却难掩那丝走亲戚似的喜悦,不然他干起活来不会那么起劲儿和麻利。猪下货经他三下五除二拾掇得干干净净,他清洗起猪肠子来可谓一绝,将肠子头扭个花,抵上根铁棍一捅,肠壁就全翻外头了。在我家庭院里,他把大铁锅架上了他使砖垒好的锅台,再倒进一桶带来的老汤,投入猪下货炖煮起来。之后,家中好酒好菜管着他,好话陪他,他全没了那一总无端的不快意,脸上生了些似笑非笑。他随时指挥着我去加柴去煽风,自己也挽袖过去,挥叉握戗照看几趟,还不时撒进锅里各种佐料。随着酒儿一杯杯被爸爸劝进肚里,老胡的脸色变得黑红了,眼睛里也滋润起来。我说人家都说你厉害,快露两手让我瞧。他说你喜爱孙悟空,那套棍棒我会,说完就牵我到院里,可是院小没法施展,他便改打了一套螳螂拳。只见他动如脱兔,闪展腾挪,猛毅生风,不经意间一脚将冬贮白菜踢飞了几棵,一棵出了院墙。妈妈心疼得直咬牙。这根本不像他那样的胖子所为,我目瞪口呆,久未醒过神来。

回屋入座继续喝酒,妈妈转话说:“老胡,你一个人日子难过,我给你讨个老婆,好不好?"老胡眼睛倏地一亮,即问:“长得俊丑?”妈妈是想把矿上拉扯两个儿子(其中一个痴呆)的寡妇介绍给他,她长得有点对不起观众,便说:“老胡,你人这么个岁数了,还管她俊丑干嘛。”老胡却说:“旁的不要紧,俊的坚决不要!"这倒奇怪,一再探问下,他长叹了口气,“唉,俊样误人呀!"接尔道出了原委。

老胡家在外县,“豹皮猪肉”系胡家五代相传的。他看中了邻村一个漂亮姑娘,便常送肉去讨姑娘爹娘的欢心,人家肉吃多了,也就不好不把姑娘许给他。可是,过门没几个月,姑娘就常打着探娘亲的幌子往外村溜,他终于发现了里头有奸情。那一次,他操两把剔骨尖刀闯进了那户穷人家,吓得这一对及其家人齐齐跪下磕头,流泪求饶,男的说我早就追上女的了,女的说我爱男的分不开了。老胡见状软下杀心来,定规俩人必须远走高飞,他也随即出走,免得在家乡丢死脸!

天黑下来,外头起风了,肉香迫进来,妈妈说啥时煮熟你吭一声,也好多个酒肴。此时的老胡似乎忘了才先突然拾起的不快,已自顾自地斟酒呷酒,眼里浮了层雾水,该是落肚的快一斤“二锅头”反涌上来的吧,他不住地大摆手说:“不急,不急……”肉香越来越酽,怕要香满全矿了,邻居吱呀呀打开屋门,吃不上猪肉,还闻不得肉香?!俟到桌上菜尽酒干,老胡才含混地喊道,“好了,好了……"边趔趄着蹀出了门。

星月下,老胡优美地抡起大漏瓢在锅里翻搅,好浓厚的油汤啊,香气冲得人发晕,可愣是没有泛上一托托肉,沉浮不定的碎骨渣儿乱闪着惨白的光。他抬起袄袖擦擦眼睛,再加翻搅,结果照样,最末才颤颤地贴着锅底捞出了香蕉型的两条黑东西,猜猜啥?两个猪舌头!这似难以置信,却是千真万确。家人苦丧着脸浩叹:得不偿失,得不偿失……

以前我对课本上的“柔克刚”、“肆虐强暴终敌不过人民柔弱舌头的碾轧”,以及妈妈提醒爸爸防备小人搅舌,说那比刀割你还狠辣呢,都弄不太懂,这次可是着实领教了舌头,舌头原本而且永远这么厉害啊……

这之后,老胡有五六个集沒赶,人们望眼欲穿。他到底出来卖肉了,不过人瘦了一圈,脸色更土黑了,“嘶咻嘶咻”的喘声更疾重了,夹着撕心裂肺的咳嗽。

老胡又一次把我唤过去,环眼也没那么圆了,眼珠滞迟且愈显焦黄,久未修剪的胡子愈显蜷曲。他绷着愈加阴沉的脸以愈加低哑的声音说:“我本来想赔猪下货,可你娘把什么都说出去了,丢尽了我的脸。也好,两清了,咱们一刀两断!”

不久,老胡又有五六个集没有赶,惹得村民们好个嘀咕,有人讲是不是“黑吃黑”他死了呢?夏天,从他家溢出一股腥臭,人们用怀疑的眼光去偷看,院子里有两只死鸡。又过几天,锥台山的湖里浮现了一具尸体,人们打捞上来,却是邻村一个在家受气不过而寻短见的男人。

老胡家发展到荡出一阵阵恶臭,人们感到窒息,忍无可忍,就破门而人,见老胡死在炕上,已高度腐烂,只有头发、胡子是完好的。屋内墙角边沿尽是烈酒空瓶……

爸爸说:“老胡身上不少病,医院他不去,送他药他不吃。人是铁,病是钢,有病不治,是硬舌根‘犟死’啊!"村民们聚堆议论:也没见老胡祸惹过谁,为何我们畏之如虎,避之惟恐不及呢?我想到,今后只能吃到“千层饼”,再也吃不上“豹皮猪肉"了……

小路杂树上的鸟叫不动听了,空气也不清新怡人了。我突然识见,矿区锥台山与东洛子、中洛子、西洛子的间隔地带,庄稼、蔬菜没有了,改种了棉花,蓬蓬勃勃地绽放着,好大一片缟素哟。连下了几天雨,雨点泪珠大,锥台山的湖水涨高了,挤着从两个涵孔流入棉田里……

赏析

这是一篇有着浓厚生活气息的短文,以《舌头》命名但提到“舌头”的篇幅并不长,只是在合适的时机里提出来仿佛给人当头棒喝,让人一时间唏嘘不已,感慨舌头的厉害,也畏惧语言的伤害。

文中的主人公以一个孩子的角度去观察老胡,这个带了一些江湖气和神秘感的大男人,有着粗犷的外表和一手“豹皮猪肉”的好手艺。因为他的来路成谜,身上又有着与土霸斗争的传奇,从而让矿区的人都对他又敬又怕。于是,老胡的就在人们的言词中有了不好惹的形象。但他对主人公父亲的有恩必报,去他家做猪肉时的开心与敞开心扉,又让主人公感受到了他细腻温柔的一面。

文中几次提起舌头,一是问起老胡猪身上哪块肉好吃时,他回答“当然是舌头了,人们都爱吃舌头!”;二是指老胡在主人公家猪肉,结果一锅出来,猪肠不见了,只剩下了两个猪舌头。三则是妈妈提醒爸爸防备小人搅舌,人们的舌头所传播的流言蜚语,老胡的过往经过口耳相传,重新打破了他的自尊和脸面,从而让这个汉子被再度击垮。他并没有做什么,但人们用舌头来给他定义,给他再次的伤害比疾病更甚。绽放的棉花给矿区挂上了缟素,连下几天的雨带走了所有的声音,那一刻的安静是对生命最隆重的缅怀。

作者

李振波:平度市人大常委、平度市文联主席、青岛市文联委员;青岛市十大藏书家,文学创作见诸《散文》、《小说选刊》、《山东文学》、《文汇报》、《齐鲁晚报》等报刊,部分小说、随笔、文学评论获省内外文学奖项,及被全国性散文随笔选本收录,并有《海的手势》、《胶东保卫战》等个人作品集问世。同时,喜好朗诵艺术,多与朗诵名家过从,切磋技艺,渐成风格,尤以朗诵自创作品见长。还是“同和杯“全国朗诵艺术大奖赛的创办人兼评委会主席。

诵者

房顶诵(配音名阿来):中华文化促进会朗读专业委员会朗读等级考试考官,配音师。曾获第二届夏青杯北京赛区一等奖,总决赛“最佳音质奖”,第八届殷之光杯一等奖,“同和杯”全国朗诵大奖赛金奖。他的部分配音作品在央视及多家卫视播出,近期有《全民悦读总决选》宣传片,预告片《南京长江大桥》及央视热播《经典永流传》旁白配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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