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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元朝的UFO目击事件(下)
王尔德说:我们都生活在阴沟里,但有些人看见了天上的星星。
在古代生活中,总有某个时刻,在征服了宽广辽阔的疆域之后,帝王又会意识到自己很快将失去这些地域。时而得意自豪,时而感到忧伤。每每如此,蒙古的大汗都会有一种空虚的感觉。在黄昏时分,带着雨后牧马的气味,以及火盆里渐冷的檀香木灰烬的味道,这种空虚穿越注定要坍塌的城墙和塔楼,向他袭来。
透过马可波罗的描述,人们依稀可见那位大汗的威风和他身后那些幸免于白蚁蛀食的精雕细刻的窗格。但是,这本曾经风靡一时的《马可波罗游记》现在已经没有人相信,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探险家之一的马可波罗变成了一个骗子,只有在卡尔维诺的小说里才能和忽必烈汗相见。
再提起哥伦布,可能几乎所有的人都知道他发现了美洲。不过,这只是我们后人的想法,就哥伦布本人来说,他至死都认为他发现的不是美洲,而是印度,所以,他坚持称他航海中于美洲附近所见到的第一片陆地为“西印度群岛”。
马可波罗不是骗子,哥伦布也不是故意撒谎,只是他们无法把发生在未来的事证明给大家。年4月18日,一尊马可波罗铜雕伫立在中国的江苏,当地文化部门可能并不真的相信马可波罗曾经在这里为官三年,但作为文化商人和交流使者,马可波罗为当地的文化宣传兢兢业业的贡献着力量。在江苏省扬州市甚至还建有一座马可波罗纪念馆。
一个世纪之后,一个来自墨西哥湾的印度裔移民当选了联合国主席,他在大洋深处生活了二十年,曾是粒子对撞实验室的工程师。他也是联合国的最后一个主席。在他任职的最后几年,他无时无刻都在推行取消国籍、无国界化的主张,并时刻提醒人们要注意头顶,而不是脚下。一些反对派认为他专注下面(海底)的工作太久,保持抬头对他的颈椎有益。但是随着响亮的爆炸,所有声音都烟消云散了。
巨星的牢房悬置在天空之中,是整个星球最高的建筑,被昼夜无分的乌云团团围绕,还有上古之神的喃喃低语。
环形的楼梯绕行向上,内侧是深不可见的天井,在那绝对的黑色洞穴里只有风穿过发出悲鸣般的怒吼。外侧是接连不断的牢房,牢壁大敞,没有门也没有窗,没有栏杆、电网、激光。里面关押的犯人无一不蹲在自己的角落里低头做着自己的事情,没有丝毫越狱的想法。这些没有名字的犯人,已经无生、无死、无时、亦无希望,大部分的犯人来自远古的过去,比这个世代文明还要古老。他们身上的色素退化,渐渐变成了透明的影子,在牢房里晃动,或呆呆的坐立。在人们的传说中,这栋监狱的落成比整个星球的形成还要早。
两个矮小的狱警押送着蝉和大先生。他们沿着旋转的台阶层层向上,双手反扣在身后。蝉一边观察着牢房里的环境,一边看着大先生:这个高高大大的男人身穿靛青色绸袍,起初和蝉一样左张右望,但很快便扬起了脖子,张开肩膀,目不斜视,在逼仄的通道上昂然的走起来。在这座天牢里,只有大先生是崭新的、鲜艳的。藏在阴影中的“邻居们”看到他,都瞪起狼一样的眼睛,在暗处隐隐发亮。你会觉得即使苏格拉底赴入刑场时也不过如此;即使丹东为了维护一个妓女的权利而被判处反革命罪被押赴断头台时,气节也不过如此。
对这一点,大先生当然是心知肚明的。一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科学家曾做过一个漫长而精细的研究,发现人类的精神面貌是在胚胎时期形成的,他声称自己曾参与在全球范围挑选父本和母本,并在实验室让母本进入睡眠,通过神经刺激调节母本激素来影响胎儿发育。这些沉睡的孕妇在漫长的梦境中走向生命的终点,诞生的孩子完全符合实验预期,这给肖像学和心理学带来了巨大的冲击,这套理论甚至操纵了半个世纪的大选。大先生深知自己就是与生俱来无懈可击的那一类人。
整个天牢突然没了一丝光亮,蝉两眼一黑,被扔进牢房里。等他再度恢复视力,他感觉像是挨了一闷棍,头疼的要死。当下的遭遇令他满心委屈,他从没想过自己会受到伽利略式的迫害。
但这无法预测的黑暗一再提醒他,这是确凿的险境。
因为这座天牢真的很奇怪,一旦被关进房间,就看不到敞开的那一面墙了。无论往哪个方向走,无论走多久,都只有一米见方的视力,四周永远是一面高墙和三面的黑暗。
他蜷缩着,和墙边一个伫立着的描眉画眼的突厥妇女面面相觑。就他所知,这种外表酷似圣女的贯穿刑具诞生于年的德国,第一个受害者是个造假者,身体各处无一幸免的被棺材内的铁刺贯穿,用了三天时间才死去。
在突厥妇女身边,从天然的石头里突然发出光彩,光线逐渐汇聚在半空中,形成影像。蝉抬起头,一幅低像素的“酷刑大全”缓缓铺开,出于人文关怀的考虑,所有血肉模糊的场面都由演员用戏剧性的表演重新演绎了。
他呆望着,有几分钟几乎完全相信了那是一台本地电视寓教节目,却又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他突然意识到,他在演员里发现了威猛先生!
由于威猛先生长期出现在电视节目中以至于早已和荧幕融为一体,蝉用了很长时间才发觉异样。他倒吸一口气,不由自主的慢慢站起来,把脸向那高不可测的房顶一点一点贴上去,贴到威猛先生的脸上去。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于是他伸手碰了一下。威猛先生的脸“嘭”的爆裂炸开,化成了一朵蘑菇云。
蝉从空中摔了下来,又落到了牢房的地板上,和突厥妇女靠在一起。
四散的像素碎片又拼成了另一张脸,这张脸慢慢探下来,非常沧桑而坚毅。他与蝉对视着,并运用了特写时常用的高速摄像机拍摄的慢镜头效果,配合着重重的呼吸声。
“地球人。”那张脸说话了。
牢房里没有功放器,如同没有投影机一样,声和影都从无端中生出,从天花板压下来,定向追踪着钻进蝉的脑子里。接着是海风湿咸的味道,但从脚底弥漫上来的却是温泉的热浪,接着是一阵突然凛冽的风,然后是源远凝固的空气,好像整个海洋都被冻住了。
蝉抿住嘴巴。危险令他敏锐。他逐渐察觉到,他一直存在着一个惯性的认知,就是声画来源于外部,然而在巨星上,人们看到和听到的一切,都是直接输入大脑的,像电脑接收信号一样。这里原本是没有语言的,蝉想到,这一切感受也许都只是意识经过破译后的表现,这个意识必定来自一颗极其强大的灵魂。
“你不要说话。坐着,不要动。他们会听见和看见你,你现在很危险。你要听我说。”那张脸逐渐清晰,颇有印第安老酋长的风范,“我是这里的统治者、也是反对派领袖、我是革命党领导人、也是恐怖主义的代言者,用你们的文明理解,我有很多身份,但在这里我只有一个名字,我是这颗星球的良心。”
在年少无知的时代,蝉也曾做过被迫害妄想症的梦,也曾幻想过自己是神秘组织的成员、革命的先驱者、孑然一身的战士、夜行的独狼。危险的身份总是令人着迷,可当真的身处险境时就是另一回事了。
“不,你别找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他妈才刚来,你们之间有什么恩恩怨怨都不是我害的。”
“闭嘴!大个子笨蛋二号!”“良心”勃然怒斥,迅速又恢复了稳重,“为了捍卫星外文明的存在,我有太多的兄弟被绞首、被凌迟、被割喉、被各种酷刑折磨身亡。”
悬吊的尸体如闪电般从天空劈落下来。蝉感觉自己几乎被一束光撞倒了。
“良心”放缓了语速,娓娓道来:“从洪荒时代,我目睹了我们的文明如何走过弱人存时代和强人存时代。人们不崇拜神,也不相信世界上有其他的智慧生命存在,人们相信的只是:我们看到的宇宙之所以这个样子,乃是因为我们的存在。我们经历过上百次失败,每一次都彻底的摧毁了我们的文明。在不断纠错前进的过程中,我们坚信这些灾难都是为了一个真理——终极人存时代的来临——真正包含智慧的信息处理程序一定会在宇宙中出现,而且,它一旦出现就不会灭亡。终极人存时代就是宇宙的最终形态——一个除了巨人一无所有的宇宙。而你们的出现,动摇了巨人信仰,如果让人们知道你们是星外文明存在的证据,我们就又要重新来过了。所以,我很抱歉地球人。”
“你们就是这样完美避开错误的?哼,我不知道,我该说什么好。我现在突然觉得,人类在历史上犯下的每一个错误,看来都有它存在的意义。我也在寻找我犯下的那个错误的意义。不管是活着还是死了,我都……”他忍住了哽咽,直到声泪俱下。
一只手从背后悄悄伸向蝉,它的机器关节活动了几下,把其他几根手指攥起,戳了戳蝉的肩膀。
“啊——”蝉发出惊叫,他的悲鸣之声像是狂风的合奏。之前所有的光影和声音都“噗”的被切断了,只有双臂束抱的突厥妇女恶狠狠的瞪着他。他紧闭了双眼惊叫,直到咆哮,长长的咆哮,仿佛长了一颗超级肿瘤,他现在想把它从身体里吐出来。黑暗却不知悲悯一直在放大他的疼痛。
他浑然不知机器手已经将他拎了起来。他四脚悬空,安静下来,小心翼翼的划着,转过身,睁开眼睛看到站在他面前的光秃秃的金属脑袋。
金属脑袋也看着他,向一侧一歪,发出“吱”的一声,把所有的情绪都放在了里面。
“我无聊极了。”罗汉说,没有表情的脸和没有腔调的声线无比沮丧,“这里没有人跟我说话。这里的人连看也不看我一眼。我在大街上东游西逛,沿着经度转圈儿,穿越了数不胜数的版图,独自一人完成了宇宙史上最为孤独的旅行。”
宇宙在创建的时候,最引以为傲的生命是无知的象征、愚昧的标杆、造假与说谎的高手、欺骗免疫系统的癌细胞战士。
最后一个冰河期结束起,印第安人就成为了北美洲大陆的主人,过着与世无争的生活,这种好景一直持续到十五世纪末哥伦布踏上这片土地。传说中印第安人看不到自己不相信的东西,当哥伦布的庞大船队浩浩荡荡的驶进港湾,印第安人却只看见海面上翻涌的奇怪浪潮,并为此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接下来,一阵莫名奇妙的大风过后,巨星人只看到贯穿刑具漂浮起来,突厥妇女用头顶对着厚厚的墙壁,毫无预兆的炸出了一个大窟窿。一名囚犯横躺在刑具的人形凹槽里,乘坐着突厥妇女呼啸而逃,留下掰断了一地的钢刺。
在这个司空见惯了巫术的国度,没有人意识到这件事有多么严重,因为全城的兵力都被调去支援第一线战场了。这是从没有经历过战争的文明,却供养着自己人口五分之一那么庞大的军队,也许在他们的血脉里世世代代等待的就是这一天——迎接从东方远道而来的不速之客,铁麒麟背上的帝国军团。
而他们唯一的先知——自主型太空机器人罗汉曾企图用各种方式警告当地人,比如在闹市街头掀起妇女的裙子,在剧场演出中途大声吼叫,把沙漠的黄土卷得遮天蔽人,从海面滑过时故意溅起惊人的巨浪向两边翻开,并深深的挫伤了很多珊瑚。可是这些异象都没有引起当局的重视。
在东方,情况却大不一样。一颗从天而降的小陨石触地炸裂,立刻被铁麒麟王奉为神力,并借助这股力量实现了星球史上最遥远最伟大的征讨。
“妈蛋!”看到真相的罗汉只是一声咒骂。
囚犯并没有逃得太远。准确的说,囚犯完全没有逃跑。罗汉抱着突厥妇女绕着监狱的外墙转了几圈,盘上了最高一层。
当他们停下来,蝉推开突厥妇女的肚皮,发现自己站在一间朴素的书房里。“良心”顶着一头红色的卷发,正坐在桌子后面。
虽然“良心”老人刀刻般坚毅的脸上始终保持着老谋深算的平静,但他的双眼已经死了,他知道他正面对着自己看不到的东西。他目光的焦点向前推进,从桌子,到伫立在桌前的贯穿刑具,到刑具身后被撞开的厚重的木门,和门板上被炸冒了烟的大窟窿。左右门板因受冲撞而呼扇呼扇的拍打着,通过门上的窟窿和开合的缝隙,良心继续望下去。这条走廊尽头的另一扇门也在以同样的频率拍打着,环抱着同样被冷火药一气呵成炸出的窟窿。而再尽头,是监狱的外墙,墙上的窟窿再望出去就只剩无尽的黑暗。
火药的威力刚好喷发到良心的书桌跟前,戛然而止,冲锋的突厥妇女也停了下来,站在“良心”面前打开了胸脯。蝉从里面爬出来,跺脚、抖腿、伸懒腰、把身体拧来拧去。
“良心”缓缓起立,绕过桌子,绕过这个嘎嘣嘎嘣活动筋骨的地球人。他颤抖着穿过那些窟窿门,从外墙上的最后一个窟窿望出去,一道白亮的天际线跃然出现,标识出了无尽黑暗的尽头,如果盯住它死看就会发现它正在快速的逼近。
“啊!”“良心”深深的感叹,并记载下了他对这个世界最后的忠实的认知。
“在这个世界上活了这么久,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情景。”他记录道,“一直以来,这个国家的一切都没有逃脱过我的视线,但是现在,我却成了一个盲人。”
满地的树木开始疯长,年轮里的信息一圈一圈快速扩增。
“我的两位客人,他们来自一颗被毁灭的蓝色行星,有着和我们差不多模样的外表(很可能是一种伪装)。我收留他们,以证明巨星之外确实存在着更高级的生命和更发达的文明,与此同时他们也带来了这个星球上从来没有的东西:高过天顶的风沙把自己卷成了一个空心的球。海洋向两边打开,袒露出奇形怪状的石头:这些石头离开了深海的蔽护,在空气中砰砰爆炸。空心球就这样从海洋中间滚过,又卷起了更多更沉更坚硬的碎片,自己也变得更加庞大。来自东方的铁麒麟军团紧随其后,踏浪而来,海洋的波光和他们身上的金色鳞片把天空映得锃亮。这样人们才看到,在比天空更高的地方,有一团时而聚拢时而散开的乌云始终笼罩着铁麒麟王。万丈的光芒从乌云的尾巴里洒向陆地,跟随着铁麒麟王哒哒的蹄声向前推进。我们不知道那是什么物质、魔法、或者武器,我们从未到达过那么高的地方。我们只能目瞪口呆的看着世界变得越来越明亮,越来越多的东西呈现在光明下:翻着白色肚皮的光滑的岛屿一边喷水一边游弋;藏在沙洞里的石块敏捷的摆弄着四通八达的长腿;下巴长着胡须的四足精灵在一些会汪汪叫或喵喵叫的毛茸茸的靠枕周围跳来跳去。最后,再看天上,那团乌云逐渐显现出具象的形状来,是一张布满层层叠叠尖牙利齿的大嘴,正在一口一口的啃食我们的天空。天空中的黑色像巧克力饼干一样越来越少,另一个海洋出现在我们头顶,有一万支火把那么亮,白色的浪花软绵绵的漂浮在那里头。我的地球客人说:天亮了。”
这把当地的目击者们吓坏了。失去了天空的保护,所有的灾难都降临到大地上。
前线作战的士兵被麒麟王军团的铁骑碾碎,浮于大地的尸体混杂着被烤焦的土壤继续燃烧,烟在上升。
市民们围在监狱底下,叫喊着要求处死地球来的魔鬼,以挽救危在旦夕的城邦。阳光照射在人的身上,他们像着了火一样手舞足蹈。
“这就是人民的选择。”“良心”站在窗边,俯瞰着拥挤在他脚下的人群。
蝉有点慌。
“我们完全不必这样。既然你是最高统治者,你就把我们放了吧。我们可以为你证明真的有星外文明,也可以跑的远远的一个字都不说,你还可以继续你左手打右手的游戏。”
“良心”转过脸怒视着蝉:“放屁!你这个轻浮的笨蛋!”
蝉也感觉自己可能说了蠢话,这让他离活下去更远了。他斜靠在突厥妇女身上,继续盘算着逃出去的计划。罗汉并不在他身后,不知道又跑到哪里去了。
“是树告诉我你要来。你可以不接受你的命运。但我必须要做我该做的事。”“良心”继续说,“我知道你现在在想‘话多的反派总是死的比较快’。”
“我确实这么想了一下。然而我现在,就此时此刻来说,我想的是你好像这个星球上唯一有点幽默感的人。”蝉挠了挠头。他还在想,这个人是要多么的孤独啊!才会向一个死囚倾诉。
一群飞龙从外墙的窟窿冲进来,像一群狂乱的蝙蝠。
“良心”用手中的钢笔在桌上一戳,机关被触动,大门层层关闭,只能听见冲锋的飞龙不断撞击在门板上的声音。
建筑随之抖动。
房间头顶的天花板破碎了,瓦片更加快速的瓦解。
蝉把突厥妇女甩手推向“良心”,企图用一记猛砸扰乱视线,趁机转身赶在最后一扇大门闭合前逃出去。但是那扇门消失了,墙上的那些窟窿也消失了,甚至连墙本身也消失了。
“良心”一步步靠近蝉,此时这小老头看起来像一头足足两米高的老恶魔:“因为有墙,人们才寻找出口。如果没有墙,人们该去哪?”他的影子变得越来越深,他的声音变得越来越宽,“你知道出口在哪儿吗,勇士?”
此时此刻的大先生,也独自被关在牢房里,厚厚的墙壁使他完全不知道外面发生的事情,但他能摸到墙壁上不协调的缝隙。他盘坐下来,张开嘴,开始用指甲在牙齿间摸索。
他从牙缝里揪出一根牙线一样的东西,这种婴鲵生下来呈半透明状,非常柔软极易变形,但在干燥的环境中会硬化,把牠从口腔取出来迅速的塞进锁眼,几分钟后就可以打开锁芯,婴鲵的尸体变成了完美的钥匙。
魔法般的黑暗消失了,大先生走出牢房,感觉脚下的地板在颤抖。
“嘿!”隔壁的“犯人”冲他吹起口哨,并慢慢从自己的黑暗中走出来——一张没有表情的金属脸,是罗汉从牢门后面探了出来。
大先生看到罗汉形同无物的穿过了牢墙。
“我要抗议。”罗汉说,“我要给机器人工会写一篇报告,一封抗议书,检举信!详尽的描述这里对我的待遇,对机器人——不放在眼里,根本没有一席之地,完完全全的被无视了。”
“机器人工会?嗯?”
罗汉几乎怔住了,它完全没有想到这里有人能看到它。
“身份读取。”运算停滞了几秒钟后,罗汉紧急调用了协议语模式。
大先生双手一摊,一副接受安检的姿势,等罗汉差不多把信息都处理完了,突然问道:“你在这儿找什么呢?”
罗汉被问得又是一怔。这一次它差点死机了。
“良心”的大门突然被推开,烟雾散去,“良心”不安的往后退怯,将自己努力的藏在越来越稀薄的阴影里。
罗汉带着大先生走进房间。
“我朋友来了。”蝉喜出望外,“他肯定有办法帮你们逃过这一劫。”
“我想我不是带好消息来的。”大先生说。
“良心”并没有打算听下去:“还有什么能比现在更伤害我们的呢?我们的天空已经破了。你们赶快离开这里吧。”
“良心”又指了指远方的城堡,那里的牧场空地上原本停着隐形的白龙,现在已经完全暴露在阳光下,那锅盖的弧度是如此迷人。
最后,“良心”拖着自己气数将尽的身体,把一棵老盆栽塞进蝉的手里,拍了拍树干截面上的年轮:“树记载了一切。把真相带出去。”
远处的光芒已经铲除了大部分黑暗,正在逼近“良心”。从最下面开始,阳光一层一层的抚摸着监狱的外墙。高塔摇摇欲坠,自下而上分崩离析。在光的探测下,它的结构和存在都是一种虚假,一种伪造的存在,你一观察它它就没了。
最后一个眨眼的功夫,黑夜变成了白昼,监狱凭空消失了。
经历了无比漫长的寒夜,蝉置身半空,沐浴在新鲜的日光下,他百感交集。一方面的他极为惶恐,深知自己正处于一个风暴的风眼中,只有微乎其微的几率能够全身而退;另一方面的他全身的细胞都张开了,大口大口的呼吸、生长、纵情的享受。
他长出了两个脑袋,四只眼睛,很多很多手臂。
他长出了翅膀,抓住了云,云融化在他手心。他变成了停泊在云上的狮鹫,于是他伸展翅膀,朝着独角兽的栖息地和城堡的方向飞行。
他转动自己的其中一个脑袋,看到大先生在与他平行的位置,保持着与他相同的姿势,也变成了一头狮鹫。他恍惚,不确定那是镜子、是梦、还是现实。尔后如梦初醒,看清了那就是如假包换的大先生。
地面上,一部分巨星群众也涌进了城堡。他们举着火枪、斧头和棍棒——这些他们闻所未闻的武器,却像与生具来长在他们身上的一样,挥舞起来驾轻就熟。他们叫喊的厮杀声,就像是婴儿发出的第一声啼哭。
白龙在人群中现身了,奋力起航。那些踩在“锅盖儿”上和抓着“锅边儿”的人们从飞船上掉下去,摔在地上有的死了,有的又砸死几个人。
另一方向,巨型的空心球以奇快的速度也在朝这边滚来,发出的响动盖过了接下去蝉要说的话。
监狱几乎完全被光芒的大锤砸碎,砖块和囚犯纷纷扬扬掉落下去。“良心”在生命的最后几秒恍惚看到一个金属身影,若隐若现的跟在两个地球人后面奔跑。“啊。”他感慨,但是已经来不及记录任何信息了。
白龙在山坡上掀开了“锅盖”,迎接宇航员登船。
“喂!”蝉跳进“锅里”,抻长脖子冲大先生呼喊。
大先生却朝他笑笑,之后双手一松。一字型的狮鹫群蹿上云霄,不见踪影。大先生一边坠落一边摊开手臂,身上的靛青色稠袍兜着风呼呼作响。一只独角兽跳上白龙的“锅盖”,在空中接住了他。
“我不能走。”他说。
然后独角兽顺着白龙倾斜的船身,滑落在船舱外的坡地上。大先生起身伫立在太空飞船和城堡之间。他望向第三个方向——城市的中心广场,那一排旗杆。
“我得留下来证明我的朋友是对的,宇宙中确实存在其他的生命和文明。你去做你该做的事吧,找到幸存的人,建立新的家园,这可是你欠大家的。”
一阵扬起的大风把他破烂的绸袍吹得英姿飒爽。
一片刀刃刚好砍在一颗红发茂密的头颅上,子弹从年轻的眉宇间穿堂而过。
在震动的大地上,独角兽惊惶四蹿。
这时空心球从第四个方向滚来,它已经大得铺天盖地,气势滂沱,目测足以碾碎白龙。球的后方,铁麒麟军团改变了阵型,开始向两翼铺开。
这时人们才清楚的看到,在天上,麒麟王的头顶,趴着一只毛茸茸的巨兽,有鬼魅般的面孔。
蝉爬出来站在“锅盖”上,忧心忡忡的仰望着长大了好几倍的东毗提诃兽,以及牠的一口牙齿,和被牠啃得坑坑洼洼的天空。
“牠是跟着我们来的?”蝉恍惚的问,罗汉和白龙都没有回答。
根据《威猛先生的资深假装逼不得已旅行指南》中“宇宙信息安全基本原则”所述:没有人能知道他该在未来知道的事。
遥远的小喉咙对蝉只回答了一行乱码。
科学界始终保留着一种说法,在宇宙大分裂前,东毗提诃兽是群居生活的动物。那时候人类还没有诞生,第一个单细胞生物还在地球的酝酿中。东毗提诃兽成群结队的从一个星系迁徙到另一个,牠们能够承受及其恶劣的环境,可以长期暴露在太空辐射和低温环境中,静静地忍耐蛰伏。牠们挨过漫长的跋涉,通过不断吞噬衰弱的行星积蓄能量,促进宇宙的新陈代谢。牠们的群落里最强壮、地位最高的东毗提诃兽占有着最富饶的土地——辐射能量最强的星球。牠们的巢穴,是黑洞的边界——视界。
据史料记载,曾经一支庞大的东毗提诃兽种群席卷了整个银河系。那时候银河系的内部非常激烈,充满了大量炫目的、炽热的、可以烧毁一切的辐射和脉冲。这对贪婪的东毗提诃兽而言简直是一顿盛宴。饕餮过后,银河系被蚕食成一片死寂,只剩下一些微弱的电子和离子。
路过地球时,牠们并没有驻足,这颗弱小的蓝星完全不符合牠们的口味。然而正是这颗被嫌弃了的小蓝星,在冷却后的银河系中得到了喘息的空间,孕育出了真正的智慧生命。
巧合的是,在宇宙中的其他地方,也发生了异曲同工的事。经过无比漫长的等待,智慧生命终于得到了机会,在荒凉的宇宙中接二连三的破土而出。
然而对于巨大的东毗提诃兽来说,饥荒才刚刚开始。
年复一年,一个世纪又一个世纪。稀缺的能量不再支撑得起牠们庞大的体型,只有那些小个子的个体才能生存下来。集体生活也不再能喂饱一个群落,那些群体里更弱小的边缘分子不得不离群索居,独自在宇宙中觅食。
有些生物学家认为,在牠们的灵魂深处仍然保留着渴望:牠们出生时可爱的扮相和萌萌的大眼睛,与人类婴儿激发母性的手段天然的相似。
多年以后,蝉面对一个真正的人类婴儿时,他却无法从对方眼中看到这种渴望。且,他在那孩子眼中独自掉入了孤独的深渊。人类和人类,即使说着同一种语言,即使看着同一幅景象,竟也是活在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的物种。
究竟是什么阻挡了情感在更深的层面流通?是不是在这个世界之外还有一个世界,好像派对酒会门外必有一块星空,下面是微风吹拂的露台、昙香袭人的静谧院落、一条幽深的潮湿的小巷。我们本该漫步的时候,却被困在了永恒的酒会上,这里只有美酒、美食、华丽的服装和噪音。这就是为什么人类只有在交杯换盏中才能获得片刻的愉悦,剩下的都是无尽的孤独。
这样一想,他觉得人类一定是天生存在缺陷的,技术是人类为弥补缺陷而获得的性能。
年8月6日,法国当代技术哲学家贝尔纳斯蒂格勒去世。他曾提出:“存在缺陷”是人类的第一品性。
“啊!巴比!”蝉突然从对悟空的恍惚中醒来,看到城堡的方向巴比远远的奔跑过来,惊得他揪起头发大叫。因为他几乎完全忘记了这只猪。
巴比颤颤巍巍的小短腿此时四脚腾跃,一路狂奔。离近之后,蝉才看到巴比的四只脚在触地的瞬间开始消失,自下而上,到达飞船跟前的时候身体和脑袋也不见了。
“巴,巴比……”蝉举着准备拥抱的双手,却僵在那里,怀里只有空气,然后被罗汉拽着领子拖进船舱。
在船舱里,他依然傻呆呆的瞪着眼睛,为自己的无能感到震惊。他在一个恍惚间担忧了天、地、宇宙和人类整体命运,甚至还担忧了另一个天、地、宇宙的事,但是当他的朋友在大地上举起火枪和自己的命,他连一只猪也没能保护。他俊美的容貌,他修长的肢体和宽阔的肩膀,他曾经引以为傲的忧郁气质,在这里一无是处。
白龙的雷达闪烁起来,显示不远处发现有疑似智人生命特征的信息。他们必须起航了。
白龙扣上舱门执行起飞,产生的风压旋转着把空心球也带离了陆地。白龙和空心球之间保持着若即若离的距离,在巨星人的注目下双双上升。
大先生站在风眼中,目送他们消失在天际远方。
白龙和空心球越升越高,直到脱离了地心引力的束缚,穿透云霄。瞄着悟空吃出的漏洞,白龙成功的突破了大气层,进入宇宙空间。
透过舷窗,悟空的身影在天空中一晃而过。罗汉望着悟空的消失的地方,那个星球正变得通透,越来越像另一个地球。但罗汉只是看着,没有表情也没有出声。
蝉无能为力的看着另一个方向,那坨空心球的转速渐渐慢下来。有只兔子突然出现在球面上,蝉想起大先生曾经提到过一只消失的兔子,也许就是这一只。他看到那只兔子向球心一跃,就钻进了里面,然后从球的另一面又蹿出来。这边,那边,兔子就这样不停的跳来跳去。突然一个东西被甩出来。那东西准确无误的拍在白龙的舷窗上,啪的一下。蝉确定无疑,就是巴比。
“罗汉!快去把巴比抓进来!”蝉抓起头发惊叫。
“罗汉,快去!罗汉,快干这个!罗汉,干那个!没有人在乎我是不是正在思考,需要安静的思考。”罗汉嘟嘟囔囔的走了。
窗外的空心球脱离了与飞船之间的牵扯,逐渐停止在巨星附近的某一个轨道位置上。当恒星的光芒照射在它上面,它就将光芒反射向巨星。逐渐逐渐,空心球与周围的天体达到了新的平衡,变得安静。
只有兔子,巧妙的在光芒与暗影间穿梭。
张阴暗曙光来了我叫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