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繁华的黑白影像

看完台湾导演黄信尧的《同学麦娜斯》后，很少有人不把他的新片与三年前获奖作品《大佛PLUS》对比着看的，我亦然。这两天在路上，大概率没时间写麦娜斯，虽然标题都想好了。先让大家熟悉熟悉黄信尧，看看他的冷幽默，看看他的现实荒诞。

年4月15日在香港举行的第37届金像奖颁奖礼上，《大佛普拉斯》斩获最佳两岸华语电影，击破了《战狼2》、《芳华》、《血观音》、《乘风破浪》，可谓实至名归。

导演黄信尧（左）和陈竹升上台领奖，致词满是感谢。（撷取自网路）

即使把《大佛普拉斯》当成一部大尺度的情色AV来看，看完之后，依然会觉得胸口痛，是的，胸口好痛。

放下贫穷，立即成佛。是宣传画上的词，于是胸口又多了一层酸痛，你放不下贫穷，你成不了佛，佛也度不了你。

《大佛普拉斯》是由台湾导演黄信尧执导的剧情片。小成本，据说只花了多万。普拉斯是个奇怪的词，爱疯PLUS，华为PLUS，我一直不懂为什么非要普拉斯，人们说，就是给你加强一下，我发现，看完《大佛普拉斯》，我的痛感确实加强了，有些命你不得不认。

影片讲述一名小人物因偷看工厂老板的行车记录仪，却引发了一串不可思议的连锁反应，连工厂里准备参加护国法会的“大佛”，都被迫卷入这场纷扰的故事。

导演黄信尧旁白说，“行车记录器很像一个虫洞，它连结两个异世界。”

两个异世界，不外乎有钱人的彩色世界，和底层穷人的黑白世界。

我们先介绍人物。肚财，捡破烂儿的；菜埔，佛像工厂值夜的；肚财和菜埔在闽南话里分别是“肚脐”和“萝卜干”的意思，名字就注定了他们屌丝的一生。释迦，流浪汉，负责到处逛逛，肚财是他唯一的朋友。这三人，一个瘦，另一个更瘦。黄启文，海外归来的艺术家，设计师，有钱，给当地建造大佛的。其他出场打酱油的，有议员和他的女下属，有开杂货铺的土豆，有菜埔的老母亲，还有法相庄严的大佛。

然后我们讲故事。

在佛像工厂担任夜间守卫的菜埔，每天最重要的工作就是深夜帮董事长黄启文开大门，他捡破烂的兄弟肚财平时没事就会来这里看电视。一天凌晨雨很大，肚财带著快要过期的咖喱饭来找菜埔，偏偏电视坏掉了，肚财听人家说有钱人的世界都是彩色的，就怂恿菜埔拿出老板的行车纪录器看看有没有养眼的东西。两个小人物终于从看旧杂志上的平面女郎，进步到可以看动感十足的大尺度情色纪实片，虽然羡慕不已，也仅是羡慕而已。彼此安于自己的阶层，在宿命中认命。对于富人阶层的生活，穷人们既无法参与，也无法观看，就连偷窥，也只是在残缺的片段里意淫一场不可描述的狂欢，而更可悲的是，无论他们怎样意淫，想象力都是匮乏的。

只听屏幕外的肚财，嘴里不停叨念着，“这女的声音很甜哎，你老板不简单呐！”至于怎么不简单，他怎么会知道。

肚财总是带着垃圾桶里捡回的冷饭来找菜埔，还教育菜埔不要挑三拣四：有的吃就不错了。导演旁白说：“平常畏畏缩缩的肚财，只有来到菜埔的警卫室，讲话才能嚣张。他这一辈子，可能只有在这二平米的屋子里，才能找到一点点自信。”人，总是需要在一个比自己更弱的人身上刷存在感，在菜埔面前，肚财明显懂得多很多。

他们乐此不疲地要看老板的行车记录仪。看到的隐私越来越多，除了劲爆的活色生香，还有巴结权贵，还有杀人灭口，最震惊的是跟女人大战三百回合的黄启文竟然被情人揭发出来还带老男人回家滚床单，高富帅的黄启文竟然还带假发.......

旁白特别解释了一下车震的混血女为什么让黄启文叫她puta，这是西班牙语中贱人的意思，巧合的是，budda与其发音相似，却是佛陀的意思。大概是要提醒观众电影片名叫《大佛普拉斯》，世间众生，众生百相，皆入佛眼。

整部电影的基调是黑白的，只有行车记录仪里看到的是彩色的。

肚财和菜埔，本来只想看看有钱人的彩色世界，不想越了界，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一幕，看到老板情人的尸体被扔进大佛里。

所以，后果很严重。虽然他们也讨论，法院和警局都是有钱人开的，我们还是怂了吧。

导演黄信尧一直在电影里嘚吧嘚，制造一些布莱希特的间离效果，然后插嘴告诉你：「社会常常要讲公平正义，但在他们的生活当中，应该是没有这四个字，毕竟光是要捧着饭碗就没力气了，哪儿还有力气去讲这些有的没的。」

肚财和菜埔被吓得一夜没敢睡觉，第二天，两人到各种庙里去求签，得到的全是假大空的套话。永远不变的导演黄信尧把各路神棍黑了个遍，一个叫土豆的朋友最后把他们带到了“蒋公庙”。

菜埔问：有人拜蒋公吗？

土豆回答：靠北啊，猪八戒都有人拜了！

台湾社会平静表面下深藏着严重撕裂，有钱人活着三分靠作弊，七分靠背景，出了事人人都帮你，黄启文被叫去警局问话，还没问几句，议员就来把警察臭骂了一顿，黄启文没事人一样，很快就脱了身；穷人活着三分靠努力，七分靠运气，有事没事人都躲你八丈远，菜埔想把老母托付给自己的小叔，结果反被卖眼镜的小叔讹了他三百块钱，托付的话恁没说出口。肚财更惨了，隔天的早晨，人们发现肚财死在了路边，警方说死因是酒驾。虽然肚财是不会喝酒的，他也没钱买酒，但是没人在乎一个拾荒者的真正死因。

肚财死后留下一个粉笔画的人形，遗照是当年被警察殴打时的恐慌照。穿着乌龟T恤的释迦站在一旁想：也许这是肚财最好的结局了，死了还能画个人形，而自己，一个边缘的流浪人，永远没有人知道你，也许死后化成一堆尸水都不会被人发现。

几个屌丝去给肚财送葬，大晴天却路遇积洼的马路，阻断了去路。导演赶紧解释：“这是肚财在告诉大家，别送了，接下来的路他想一个人慢慢的走”。其实看到这里我很想哭，仿佛看到一个孤僻而单纯的人，他短暂的一生从未麻烦过别人，死后也不愿给人添麻烦。那远去的身影，很是萧瑟。

影片结尾，盛大的护国法会开始。众多僧侣向大佛诵经吟咏。在这之前，佛像也曾两次出现，黄启文杀人前，对着佛像下拜；肚财和菜埔选择隐瞒不报后，到庙里祭改。三次拜神，串起了杀人案背后的三类人。无论是杀人者、目击者，还是不明真相的群众，都把宗教视为自己救赎的寄托。

然而，佛像开始异动。从肚皮里面传来了阵阵敲击声，法师满脸懵逼。导演又来了，他总是不放过任何一个机会：「整个戏院一片黑暗，听着声声厚重的敲击，您不觉得其实我们每个人都是叶女士（情人），我们都被封在大佛腹中，那一声声撞击，不就是我们自己发出的吗？」确实是细思极恐。

最后说说菜埔。在肚财死后，菜埔坐在肚财贴满剪纸女郎和堆满娃娃机里抓的娃娃的“飞碟”中时，他发现自己似乎根本不了解这个跟他最熟悉的朋友。导演他，又来了：“我想虽然现在是太空时代，人类早就可以坐太空船去月球，但永远无法探索别人内心的宇宙”，在影片结束，在字幕之后的彩蛋中，屏幕上出现了菜埔在毁坏的门卫室里翻看情色杂志，这些情色杂志，正是那个他最熟悉却又最陌生的朋友肚财生前给他的。这大概是导演要为他们之间熟悉又陌生的友谊点个赞。据说男人之间最高的赞礼是对勃起表示由衷的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