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眠的人戴了眼罩,把白天假装成黑夜,恋人戴上爱的眼罩,把对方假装成完美。看不见的恋人们,遇到墙壁都以为触摸到对方的真实。戴上眼罩,要么摸黑一脚踩空,要么在摘下的瞬间,被阳光的刀刃刺进心里。这种爱情炫光,闪瞎了主人公的双眼,让观众们泪流满面。
《带上爱的眼罩》
主笔/张嘉佳编辑/祝捷
脑力劳动者和体力劳动者有个很大的区别,区别在于他们的睡眠。
身体疲累之后,头发刚触到枕巾,下一刻就是昏甜的梦乡。体力消耗大的人,常常烦恼的是睡眠时间不够,他们能随时随地,依靠着栏杆,大门,石墩,在车辆喧嚣中酣然入睡。
这种辛苦的习惯,有时候却会让我羡慕。
脑子经常透支的人应该了解,夜深人静,躺在床上的那种焦虑。
明明床垫是柔软的,被罩晒过也有清香,整个人却嗡嗡作响,在昏沉和清醒中挣扎。
这种时候,对任何外界的细微变动都极其敏感。
按照程度来分,窗外野猫的嘶叫,邻居家吵嚷,楼上拖动桌椅,都肯定是红色警戒级别,一旦出现,就做好彻夜抗战的准备。
另外还有,远处汽车打来的光柱,摇晃在窗帘上像两盏呆滞的飞碟。即使你闭上眼,你也知道它们就在那里游曳,心中顿时就懊恼起来,怒骂自己没有出息,居然被想象中的灯光打败。
睡眠最差劲的时候,身体都不敢动弹,因为一动,被子棉线的纤维就会柔软地摩擦,这种摩擦声在睡意袭来的时候一响,效果跟打雷差不多。雷声阵阵,失眠的人气得满床打滚。
后来买了眼罩,耳塞,把被子团成蚕茧,然后自己裹在里面,大气不喘,就像等待孵化。
这样静静地,静静地,就在大功告成的时候,身体某处痒了起来。
可能是发际线那边,可能是背部靠腰的那块,总之就一点点细碎的痒,你一挠,就会惊跑了睡意,不挠,这痒逐步扩大,像团火开始蔓延燃烧,最终也睡不着。
痛苦了很久之后,我发现了一个对抗的办法。
既然在床上睡不着,那就在火车上睡,在飞机上睡。
这叫做以毒攻毒。火车上混响似的规律性摇晃,周围人音频一致的交谈,反而正好消融了静谧的敏感,摇着晃着,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睡着了。
飞机上也有种奇怪的气氛,大概是因为上下都是空气,在我脑海中飞机就是个透明泡泡,这个泡泡正飘扬在蓝天白云之间,非常适合做个好梦。
找到这两个睡觉好场所之后,我恨不得每天都在路上。一到座位,两眼根本不看窗外,直接拿出盖毯,戴上眼罩,像枯草汲取水分一样,贪婪地索取睡眠。
但可能幸福都需要适当的破坏,不然不会显得珍贵。这两个场所,集中了全世界最好的睡眠坏境,也集中了全世界最可怕的睡眠破坏者。
他们通常都是五六岁,有着无穷无尽的精力和歇斯底里的嗓音。脚丫在通道嗵嗵直跑,小胖手在每一块能摸到的地方乱抠。
有次一个小孩抠掉了座椅套子,抠掉了窗户的塑胶封边,抠掉了他妈妈的皮鞋底,伸手来抠我的脸。
大概我的脸手感不是很好,他决定掀开我的眼罩。
光线明晃晃的,闪得我脑中雷声滚滚,适应过来,看到一张胖乎乎红通通的小圆脸。
谈不上这张脸好看与不好看,但在我当时,这张脸肯定是比较讨厌的。
当然也有作风文雅的小孩,有次碰到小孩在念童话书,小孩念得异常大声,感觉他整个声带都被打开了。我忍着听,念到故事主人公走到糖果屋了,念到主人公开始吃巧克力地砖了。
念书的小孩恐惧地尖叫起来:“怎么办!他们要被巫婆抓住了!不要吃,不要吃!”
我就接话说:“没吃。”
小孩觉得没趣,就继续念,念到巫婆抓住了孩子,又尖叫起来:“他们还会活着吗?他们会被吃掉吗?”
我再接话说:“他们没有被烤掉相反巫婆摔进去了最后孩子们走出了大森林回到了父母身边。”
剧透一时解气,小朋友却被打断了朗读的乐趣,开始大哭。
这种时候我只能绝望地看向他们的父母,期待他们良心发现,把小孩关到那个黑黢黢的小厕所,还给我宝贵的睡眠。
这些父母通常也不会毫无反应,他们的表情是很强烈的,孩子念书的时候,他们骄傲地左右看看,有种歌中唱的顾盼自豪。
孩子大哭的时候,他们带着疼爱怜惜,两眼水汪汪的柔情,满脸白蒙蒙的圣光。
全程我都不在他们的视界,他们的目光中自动忽略我这个愤怒的背景。
这些情况还好。最怕小孩骂人!一旦小孩开始骂脏话,脏话配上小孩的想象力,有了许多突破尺度的组合。
我一听小孩骂人,就有种惊骇的感觉,他们未必清楚所有的意思,所以骂起来也没有顾忌。
爸爸妈妈开口了!妈妈嗔怪地说:“这是跟谁学的!”爸爸得意地说:“还能有谁啊!”
我好像看到他们两个人心中同时生出一样的对话气泡:“我家孩子学习能力真棒!”
反正死活是没办法睡了,我也不关心教育问题,我就觉得这个情形似曾相识。
只是以前我看到这样的一幕,不是父母子女关系,而是恋人。
大学的一个学妹,找的伴侣很糟糕。那个男生比我眼前的小孩还讨人嫌。从我认识他俩开始,男生就不断劈腿,劈得行云流水,跟吃饭一样自然。
该有的缺点他一个不少,长得丑,吃软饭,没志气,还喜欢赌钱。
有次跨年,我们决定去市中心雕像下面耍一套五禽戏,积极健康地庆祝新开始。
男生迟到很久,大家在大冷天冻得开始跳绳,双跳反跳回旋跳。他到了也不道歉,拉着学妹就开骂。
当时围观朋友目瞪口呆,种种伤人到极限的话从男生口中不停喷出,国父雕像底下,学妹的隐私被编织成不重样的脏话。
学妹自然是难堪的,就像面对哭闹孩子的父母,嘴上笑着,眼睛却不安地看向四周。
但学妹还是笑了,说:“那么生气干嘛,我们回家吧。”
不管是亲子,还是恋人,爱真的能达到盲目的境界。这种爱的炫光,就像战场丢下的照明弹,闪瞎了主人公的双眼,让观众们泪流满面。
当然我举的这两个例子比较极端,但基本上,只要爱着的人,都像戴了一个眼罩。
失眠的人戴了眼罩,把白天假装成黑夜,恋人戴上爱的眼罩,把对方假装成完美。
有了爱的眼罩,暴戾变成率直,欺骗变成误会,他不爱你的事实,变成只是他不懂得表达,他显而易见的缺点,变成一种可爱的特质。
戴上眼罩的恋人们,在黑暗中摸索,遇到墙壁都会狂喜,以为触摸到了对方的真实。
知道这种可怕的效应以后,我决定反过来利用一下。我决定戴上爱的眼罩,来看待一切熊孩子。
用目光追随着他们的动作,耳朵捕捉他们或者哭泣,或者嘎嘎大笑的声音,把每个音阶都视为天籁,我想像我是他们的父母,他们砸玩具的动作是多么有力,他们泼乘务员热水的瞬间充满了诗意。
还睡什么觉,我早就把睡觉抛在了脑后。我就这样看着看着,逐渐好像跟熊孩子产生了感情,甚至当他们来玩我的手机,我都会受宠若惊地翻出手机上的游戏。
孩子眨眨眼睛,把每个APP点开,然后一一删除。
这就是戴上眼罩的下场。
戴上爱的眼罩,要么就在黑暗中一脚踩空,要么就在摘下的瞬间,阳光像把刺刀,刺进你的心里。
据说点击阅读原文的人都会变瘦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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